绝非“禁采”那么简单
“中国对稀土的控制不但受到来自国外的压力,就是在国内也遇到了巨大的阻力”。
江西理工大学的吴一丁、毛克贞两位教授去年年底写了一篇论文——《“稀土问题”及稀土产业的政策取向》。两位教授在电话中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:很多地区的地方经济已经形成了对稀土生产、特别是对稀土出口的依赖。国家对稀土产量和出口量的控制,将直接影响地方经济利益。地方政府监控因此会大打折扣,监管不力就成为一种正常现象;还有来自稀土企业的阻力,这些企业的命运大都集中在稀土原料型产品的生产和出口上,国家的稀土控制政策,必然引发企业的抵触,而且政策的一刀切,会增大企业的不公平感,有些企业的抵触情绪会很强烈。
“如果没有来自地方和企业的配合,国家对稀土很难形成长期有效控制。不是稀土全面禁采那么简单,如果不顾地方和企业的利益,强行出台控制方案,出现的稀土问题会越来越难以解决,稀土目前的状况还会延续。”
两位教授建议,对国内受损地区应该进行利益补偿,这会让利益受损地区能够主动地、自觉地对稀土资源进行相应控制;鼓励企业走出去,国内加大稀土企业重组,加快形成大企业集团,然后鼓励这些企业走出国门,实施境外稀土资源开发,参与国际稀土产业竞争;要重点发展稀土应用产业,抢先快速地用稀土应用产业替代稀土资源型产业。此外还要大幅度提高稀土的供给成本、对稀土进行分类管理、以稀土出口换技术、对稀土进行战略储备等。
两位教授在报告中说,国家对稀土的管理控制需要超越狭义上的经济利益,必须要有富有远见的战略性思维。对江西这样的稀土资源大省来说,稀土产业发展既面临严峻的挑战,也面临极大的机遇,需要冷静而客观地确定发展稀土产业的对策,这不仅必要,而且迫切。
(江西高校传媒联盟的邹宁、王帅、廖小雷对此文有贡献)
村庄稀土战
在江西省赣州市信丰县安西镇的东南角,热水村因为温泉得名。雨中的山村安静清新,冷不丁横出一个红色条幅“严厉打击非法稀土开采 保护国家战略资源”,走几步又看见横幅“举报非法开采稀土有奖”,后面还有举报电话。村民家的外墙上,张贴着信丰县人民政府的公告:《关于严厉打击非法开采、运输、经营稀土行为的通告》。 小山村的平静外表下,弥漫着紧张而敏感的气氛。3个月前发生在这里的一起“打架”事件,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让村民逐渐淡忘,他们用警惕的眼神注视着走进山村的陌生人。
今年7月10日,热水村的村民与“烂泥坑”稀土矿的矿主以及村干部“打”了一架,一些愤怒的村民把村支书打伤了。
10月11日、12日,中国青年报记者两进热水村。雨淅沥沥地下。热水村的一个小杂货店门口,一群村民正围坐在一起玩纸牌。
“知道烂泥坑在哪儿吗?”中国青年报记者的一句问话,让打牌人齐齐地抬头,警惕而疑惑地看着记者:“不知道,你们哪里来的?”
他们并不相信记者的自报身份,非要查看记者证,一位中年男子豪气地说:“把记者证给我们看,我就带你去矿上。”
这名刘姓村民信守了诺言,他放下手中的牌,和另一名村民,借来雨伞,立即动身带着中国青年报记者前往“烂泥坑”。
村民领着前往的矿点被当地人称为“龟湖十八弯”,以稀土资源丰富著称。沙石铺面的山路一弯又一弯,记者在雨中艰难地攀爬。越往上,稀土开采后的地貌逐渐清晰,已经完全沙化的山头,被挖掘得面目全非,大大小小的收液池堆挤在被推平的山头、山腰,白色的管子从山体中横七竖八地伸出来。
守矿人住的简易木棚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。木棚里,被柴烟熏得乌黑的土灶脚下绕着青黄的南瓜藤,还有几株红辣椒,冷寂中透出了人烟。
“这些稀土矿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挖了,你看看,现在山头都铲平了,是不是比你们城里的机场都大?”带路的村民戏谑道。沿着一条村民踩出来的小路返回,蜿蜒在山涧的热水河水浑浊呈绿黄色,沿岸的树木已经枯死,两岸的良田已经荒芜。“这里以前全是上好的公粮田,现在全毁了”,村民感慨道,以前的青山绿水变成了秃山浊水。
实际上,村民与稀土矿主的“斗争”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。在张姓村民家里,中国青年报记者看到了他们1996年到省城南昌的上访材料。那时镇政府鼓励开办企业,到1995年龟湖十八弯的稀土矿点猛增到37个,大量尾砂被大雨冲刷而下,几百亩良田受灾,有些良田颗粒无收,甚至村民的房屋也有被泥沙覆盖的危险。村民要求当地政府赔偿损失并筑好坚固的尾砂大坝,立即关停没有处理尾砂措施的矿点。
2008年2月,“十八弯”又开始了挖山开采稀土,而这次是机械化作业,据村民回忆:“有挖掘机、铲车20多台,24小时作业,很快高山变平地……”村民担心,暴雨一来,热水河再遭污染,仅剩的良田再被泥沙掩埋。村民又一次上访,要求政府恢复已毁山林的植被,防止水土流失,水源被污染;对冲毁良田、损毁房屋进行补偿。
然而,稀土矿的开采一直没有停歇过,尾砂废水对村民良田的吞噬一直在继续,村民的上访也就一直没有间断过。直到今年,从国家到江西省、赣州市,一道接着一道的禁采令追加下来,紧接着稀土价格暴涨,从每吨几万元暴涨到几十万元一吨,最高点时达到了42万元一吨。
利润瞬间翻十几倍,开采一吨稀土至少赚30万元。村民和矿主的矛盾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集中爆发了。“凭什么老板可以开采,我们不可以去开采?凭什么他们一直受益,而老百姓一直受害?”“这是我们的山和地,当初村干部没有征求我们同意,就把山和地卖掉。卖山的钱哪儿去了?”
村民说,村支书赖道胜并没有征求村民的同意,没有开一次村民代表会议,就把村里的山卖掉了,“村民不知道卖了多少钱,也没有分到一分钱,卖山的钱也不知用到哪去了。而且山还被卖过好几次”,村民们七嘴八舌“控诉”村支书,向中国青年报记者痛陈他们的愤怒。
很多在外地打工的村民面对疯狂上涨的稀土,纷纷返乡,加入了稀土开采的行列。他们在山上打洞插入管子,注入水和硫酸铵,然后等待母液流到事先挖好的收液池,用廉价的草酸(剧毒)进行沉淀获得稀土水矿。整个开采成本低廉、过程简单,而有些村民为了省钱,草酸废水没经过处理就直接排下山,所到之处污染极其严重。
据悉,高峰期,烂泥坑有100多个非法人工堆矿点。而花了高价买下“烂泥坑“矿的矿主与非法采矿的村民矛盾愈来愈激烈,村干部也加入了清理盗采队伍的行列。
于是出现了7月10日的“打架”事件,村民用棍棒、锄头来宣泄对村干部和矿主的不满,把他们认为贪污了卖山款的村支书打了。
村民说,“7·10”事件后,政府派了十多个工作小组到村民家做工作,答应很快给村民一个回复,但现在也没有。
村民张凤洪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,希望政府能尽快给热水村村民一个明确的答复,老板不要再采了,咱们百姓也不采了。如果国家要战略开采,就请把我们移民,再也不能滥采了,这里水不能喝了,田也毁了。
信丰县副县长何国杰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,现在稀土开采全面停止了,不管是合法矿还是非法矿,凡是注液采矿的一律打击。